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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最后一梦之前世(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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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伤逝

难得重见天日的尸鬼,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咆哮着卷入皇家侍卫的队伍中。他们獠牙锋利,指尖如钩,嗜血成狂,偏偏又百斩不倒,百戮不死。只一会儿,皇家卫士就惨叫连连,血肉满天飞,惨不忍睹。

舒曼退至一角,紧咬一口真气,手中死捏着结界法印,这才暂免尸鬼的侵害,只是想要从这非人类的战场上抽身,却谈何容易。

予由看到舒曼周身的护体霞光渐渐转淡,知道这老头儿已经撑不了多久,予由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即将胜利的喜悦之光,相反,他的神情是怆然而寂寞的。他伸手入怀,掏出那副犹有墨香的画卷,上面靡夜的画像栩栩如生。

予由对着画像轻声叹道:“你对我一直都尽心尽力,我又岂会不知?我叫你走不是安心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跟着我颠沛流离,更何况那个男人对你的敬若神明,关怀备至,没想到……没想到你竟会如此负气?”

原来那日靡夜进入蜃城府办理入境手续之后,趁着月色,纵身跃到一棵参天老榕树顶上,然后云袖摆动,翩跹起舞,脚步点动,如履平地,体态轻盈,纤枝可负。其实靡夜只是懒懒起舞,却足以让世人饱享眼福,更何况她还一件一件地将轻衫脱下,放肆地释放着她身上靡郁的香气,象牙色的肌肤曝露在皎洁的月光下,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柔光,仿佛是刚刚沐浴完毕就要返回天宫的仙女。那久居沙漠地域,法度严谨,循规蹈矩的蜃城府兵差,又哪里见过这等香艳的景色,自然越聚越拢,如众星捧月般将靡夜团团围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绝世美女的一举一动,连那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府尹大人也挤到人前观望,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靡夜看着脚下这些如痴如醉,丑态毕露的男子,突然盈盈冷笑,脚下打一个回旋,撒落一片粉雾,这正是她最为毒辣的药粉——七绝离魂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活人便纷纷倒地,离魂而死。

正巧悖风逆水两兄弟赶来,兴冲冲地说道:“老大叫我们来帮你。”靡夜笑道:“杀人是不用帮了。”逆水道:“我们是来帮你掩埋的。”靡夜没好气道:“你们几时良心发现了?……难道老大是想用那个术?”悖风道:“你以为我两兄弟会闲到给死人掘坟?”靡夜道:“我走了。你们手脚可得轻些,这些尸体可半点碰坏不得。”轻轻一跃,人已落在墙头,接着一路轻飘飘地御风而行,就要到花绰行馆,却见到两个人影躲在水池旁边鬼鬼祟祟,登时玩心大起,近身窥探,才发现是一个宫女和侍卫在此偷偷幽会,那婢女几次要走,都被侍卫拉住,最后宫女终于怒道:“你放我去,婢女夜不归宿,是要受重罚的,你难道想看我挨板子吗?”那侍卫才渐渐松开手,宫女又温和地说道:“明晚我再来此地与你相会。”侍卫不情愿地点点头,靡夜却突然现身,笑道:“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等到明天,今晚便成就你们的好事。”迅雷般出手,将二人点倒,一手夹住一个,依然可以足不点地地飞回花绰行馆,接着便是倾容看到的事了。

就在予由稍有分神之际,背后突然有一道浓重的血腥味逼来,予由头都来不及转,翻手就点出一道蓝色玄光,谁知那物竟然十分敏捷,迅速窜上予由的肩头,只见鲜血一迸,予由的白袍已变了颜色:他自己的血,还有咬住他肩头的怪物的血。

予由伸手将附在他肩头死死不放的怪物硬扯下来,同时也带下一大块血肉,而在他手中的正是一个血淋淋的鬼降,那正是倒在他身后,刚刚战死的鸣兮所深藏的秘技,此时鬼降的面目虽然凶恶,但经此凌厉的一击,戾气尽去,再无用处了。

舒曼艰难地笑道:“呵呵,予由,你到底是疏忽了,你难道忘了一个巫师若是被另一个巫师杀死,那么他的鬼降也会臣服于胜者?可你却完全疏忽了自己背后那只蠢蠢欲动的鬼降。”

予由不予理睬,又结一道印,似要给舒曼最后的一击,谁知灵力尚在聚集时,胸腔血气一阵翻涌,跟着两口浓血喷出,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胸腔不知何时被舒曼的光剑洞穿,流下的鲜血已汇成一滩小泊。

舒曼恨恨地说道:“就算你练就不死之身又怎么样?胸膛被洞穿的话一样得死。老夫又怎会放过那仅有的一次置你于死地的机会。”原来,在予由被鬼降咬中的一刹那,舒曼已经出手了。

尸鬼与皇家卫兵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舒曼和予由的斗法却已见分晓。予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舒曼也没有能力给他致命一击,只能掏出自己的炫金凤尾结将予由的四肢牢牢缚住,然后将其扛起置于肩头,大踏步地朝通天阁这边走来。

予由的双手一旦被缚,术也就被破除了,尸鬼顿时消弭,归于泥土,皇家卫兵也都伤亡惨重,所剩几个轻伤者都不由自主地跟上舒曼,想要看看他肩头扛着的这个地狱使者到底是何下场。

倾容看到此处,心头不禁又痛又凉:“他终究还是输了吗?”忙拎起裙角,匆匆往楼下奔来,到底层门房的时候,赫然被两只手臂拦住去路,是玄微的两名近身侍卫:“军师有令,王妃不可擅离通天阁。”

“放她出来。”一声熟悉而有威严的声音命令道,两个侍卫立马放下手臂,恭敬地退到一旁。

倾容走入正堂,见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所有蒲团和茶几都被移至两侧,中央空出一大块地面来,倒像是武馆里面随时用来比武的演练场,垂坠的帘布全部换成轻盈的金色流苏,在灯火的照射下甚是晃眼。

光秃秃的神龛上面铺着四五层羽绒,一个全身都缩在白色狐裘里面的人慵懒地半卧着,惫懒而权威地对倾容说道:“你还不过来,到我身边来!”倾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他跟前,当看到他埋进狐裘里面的脸孔时,还是吃了一惊,因为面前这个人正是她深为挂怀,许久未见的大叶芝国国王——玄微。

此时的玄微面色异常惨白,神情委顿又十分高亢,目光散乱却又十分凌厉,似乎病入膏肓可又仿佛精神饱满,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邪气,还有他手中捧着的花盆式样的器皿,仿佛正是邪气的来源。

“我们早该亲近亲近了。”玄微随手一拉,竟然力大无比,倾容不由自主地坐在了他怀里。“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倾容的声音在颤抖,她害怕,因为现在的玄微简直就是被借尸还魂的另外一个人。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告诉你,我现在的感觉好极了,就像置身云端一般清爽,全身心都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这才是真性情的我。以前那个谦谦君子,事事为别人考虑的玄微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他粗鲁地托住倾容的下颚,“你想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之后,你就好跟那个术士予由,不,应该是阿瑜才对,你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倾容哭道:“不,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我一心向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目光一转,凝定在玄微手中的花盆上,那里面的泥土中有一团幽蓝色的光亮,忽明忽暗,似乎正在孕育什么奇怪的物事。倾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夹手夺过,“是这个东西在作祟吗?”高举双臂就要打碎它,谁知玄微突然发怒,一把将倾容推倒,又把花盆夺过来,紧紧地抱住它,吼道:“我这么辛苦种出的灵宝,你竟然要砸烂它?你还好意思说你一心向着我?”

就在这时,扛着予由的舒曼从正门一步一顿地走进来。玄微大笑道:“好,你有本事连他也降服了,真省去我不少事。”舒曼将予由抛掷地上,走到玄微跟前单膝跪倒,拱手道:“微臣幸不辱命,咳咳……还望您也不要食言。”一边说着,一边吐血。

“咦,你好像伤得也不轻嘛!你认为就凭现在的你,还有资格跟我提要求吗?”玄微的眼中突然凶光爆射,舒曼料势不对,正欲起身,却觉心口一阵剧痛,接着脖颈一阵紧束感。原来就在他起身的这一刹那,胸口已被玄微花盆中迸出的蓝光穿透,喉头则是被身后几束柔韧的发丝紧紧缠缚,在他身后的只有予由,并非奄奄一息的予由,而是完好无损的予由。

玄微冷冷地盯着舒曼,道:“怎么样?五灵玄光的滋味儿可好受?”

舒曼怒道:“王上,老臣舒曼对您忠心耿耿,您怎可忘恩负义,到最后倒戈相向,抹杀忠臣?”

予由在他身后亦冷冷地说道:“鸣兮,你平时都戴着青铜面具,现在又戴舒曼老儿的人皮面具,何时才能以真面孔示人呢?”发丝一扫,假舒曼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撕裂成四瓣,露出鸣兮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孔。“不可能,我的计划那么周密,怎么可能会被你们看透?”他素来平和的语气第一次有了声调。

予由道:“你可知靡夜坠楼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吗?就是让我小心你。你当时可能正躲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偷看着,你本以为我已完全不信任靡夜,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告诉你,直到现在,我于这世上依然只相信靡夜一人。”目光不由地转向一脸愕然的倾容,仿佛是在对她说:“你也许是我最爱的人,却绝不是我最信任的人。”倾容不敢再接他的目光,惭愧地低下头去。

予由接着说道:“从那以后,我就才注意到,你鸣兮实在是个太不起眼的人物,连我都会不自觉地忽视你,而你也在想方设法地削弱你的存在感。虽然直到你用身外化身法变出另一个你呆在我身边,自己则扮作舒曼过足军师的瘾,我都丝毫没看出你的破绽来,可有一点你却也完全疏忽了。”

“什么?”

“你可知我这个身体的来历?他就是百年前因修炼禁术被人冰封在冰壁里面的巫师晏秦,而冰封他的人正是舒曼。试问,你这个舒曼见了我这个百年前的宿敌,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太奇怪了吗?”

“是这样么?倒是我疏忽了。”鸣兮把目光转向玄微,问道:“那你是怎样看透我的?”

玄微道:“正如你所说,舒曼是个鞠躬尽瘁的忠臣,功名在他眼中不过如浮云一般,而你这个舒曼却要寡人向你承诺,等摆平予由一干作乱分子后,要封你个亲王。哼哼,想是你觉得我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而我又无子嗣,届时必由你这个亲王继承大统。可惜啊,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鸣兮深为一愣,突然仰天长笑:“十年苦难修行,半生颠沛流离,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哈哈……”笑声转成哭腔,“你们又可知我的来历,我本是玄氏一族第十五代,跟你玄微同宗同辈,从小我就灵力超群,深为你母所惧所妒,只因我是庶出,母亲又出身寒微,朝中并无重大倚靠,轻易便被你母陷害,遭发配边疆之厄,我忍辱负重,苟延残喘,终于在桫椤国学得一身巫蛊之术,没想到棋错一着……终究与帝位无缘……呜呜……哈哈……”狂喷几口鲜血,终于倒地不起。

予由望了一眼玄微手中的花盆,不屑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是动用了五灵水玉,你可知五灵水玉如果用于个人的私欲,就会被污染,继而会转变成另一种魔器,届时带给人间的就只有灾难,对于宿主本人,也是永生永世的桎梏和诅咒。”

玄微笑道:“对于我们大叶芝国的国宝,我又怎会不比你清楚?只是……为了活着,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为世人搏命,世人却竞相负我,就算我玄微慷慨一死,又有几人会感恩戴德,我又何必再做这等傻瓜一样的良善君子?”

予由喝道:“借口!你敢说你何时开始将五灵水玉种入湫泥之中,运行这乾坤逆转之术吗?”

玄微道:“哈哈……一个人想要活着又有什么错,你阿瑜还不是为了活着,而强占了人家巫师的身体么?我又有何不敢承认,就从我知道自己的病将无药可救的时候,我就开始种植五灵水玉了,每天还以处女的纯阴之血浇灌它,使其灵力大大增强,等的就是今天。”

“啪!”倾容的手掌重重的掴在玄微苍白没有生气的脸上,“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玄微挨着一巴掌似乎没什么反应,目光始终不离予由:“看来,我们是到了该要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予由应道:“没错。”

这时,门外有士兵来报:“敌军已将我蜃城包围,主力兵正在攻打北面正门,我军抵挡艰难。”

“知道了。”玄微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却始终没有发号施令的意思,那士兵以为他另藏王牌,径自退了出去。

大堂之内,充满了肃杀之气。一青一紫两道光圈分别在玄微和予由二人的脚下激荡开来,渐渐地形成一块带有齿边的薄幕,将二人层层包裹,就像是两朵鲜丽多瓣的芍药在争奇斗艳,又像是两只愤怒的披甲兽,浑身尖刺戟张,跃跃欲试。

倾容在一旁急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开战?”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想要以纤纤羸弱之躯,硬挺这二人疯狂的拼斗。可还在离二人不到一尺的地方,便有一阵强大的劲力袭来,倾容的身子就像一片树叶似的被飓风卷上半空,以俯瞰之视角看到洛玄二人之间的两道灵力正在互相抵触,一边化作青龙,一边化作紫鼍,时而卷绞相融,时而疯狂吞噬,激烈碰撞之间,玄光迸发,穿过塔顶,直上云霄。倾容一阵目眩神驰之后,身体依旧虚浮,竟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只觉越飞越高,俯瞰之时,塔顶亦在眼下。突然,一声闷炸传来,一道蓝色的光束冲入天际,苍穹似乎被这冲天一柱所捅破,顿时滚滚天河下泄,来势凶猛,似无尽时。再看炎之蜃城,敌军已经攻破三道城门,纷纷涌入城中,蜃城子民顽强抵抗,厮杀激烈,但两方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河之水吓得不知所措,痴愣一阵之后,仓忙往城外奔逃。这时,整个蜃城的地表也开始耸动,从蜃城的边缘出现断裂,像是在数十丈的地下有块强力磁石,吸引着蜃城不断下陷,连一向温和的城外碧湖也开始往下陷的地坑中倒泄,配合着天洪给以这些或良善或贪婪或邪恶或敬畏的人类最残酷的洗礼。哭声,喊声,叫天声,救命声,回荡天地,震慑神明,但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后,一切都归于寂静了,仿佛又回到了远古那个最寂寞的时代。

第十章尾声

当倾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流罗城的封禅台上,干戈已经止息,战乱已是昨日的事情。在她身边的是半卧棉塌而且安然无恙的玄微和一批脸色阴沉的亲卫兵,在她面前不远处,被五花大绑于石柱而且血肉模糊的正是阿瑜。

倾容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昨日那惨绝人寰的经历片段般在她脑中一遍遍回放起来,原来都是真的:玄微为了胜利,竟然不惜以一城之性命与敌人同归于尽,整整三十万人溺死洪水之中,长埋于地下。

“他的肉身毁坏殆尽,可元神始终不灭,这样无疑是增加自己的苦痛,你去劝劝他吧!”玄微无力地对倾容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极度的疲惫与虚弱,为了这一战,他实则也油尽灯枯了,哪怕是作为觉醒的五灵水玉的宿主都好,下场也不过是被灵玉吸尽元灵,最后灰飞烟灭。

看着玄微苍薄的如同一张白纸的脸孔,真是说不出可憎而又可怜,倾容摇摇头,默然道:“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呀?”她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予由的身边。此时的他,除了两颗眼珠依然炯炯有神,其他地方已毁坏得没有人形,更无法想象,他到底受过怎样的极刑,而为何依然能够保持如此清醒的意识。

倾容再次领略到那种宛如刀绞的心痛,但她强忍住,没让自己的一滴心疼之泪坠落下来。

只听玄微在她身后说道:“我以后,在我有生之年都会好好待你……,请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倾容笑了笑,捧住予由丑陋不堪的面颊,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说道:“你都听到了,他说以后都会对我好,你安心啦!”

予由点点头,终于盍上了双眼。

玄微惨然一笑,道:“他终于死了,好强的意志,却抵不过你一句话。”

他向倾容招招手,“你过来吧,扶我去休息!”

倾容往后倒退几步,脚跟已触到封禅台的边缘,玄微大叫一声:“小心”,惊得站起身来,旁边的侍卫也纷纷往这边抢来。倾容的眼泪簌簌而落:“来不及了。”她望了望脚下的雾海,冷风已经吹得她面目生疼,“听说薇暝山下是没有底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倒想下去看看。”

纵身一跃,跌入万丈悬崖……

“阿瑜!你记住终是你欠我一段情,下辈子再遇上,你一定要记得我,一定要先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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