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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军喊着要上六支酒，眼神里却是在告诉段小明，你也喝。
这突如其来要喝酒，让段小明吃不准什么节奏，他忙摆手：“张哥，我不喝酒的！”
“就喝点啤的——你开车吗？”
这个问题对于没车的人来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还没买车！”
张卫军看着段小明，有那么零点零几秒，才开口：“如果你要买车，准备买多少钱的？”
他对车子不太了解，谈不上品牌型号，但是多少钱这个概念他还是知道问的。
“百八十万吧。”
段小明说话口气很大。
俨然一副很多天没刷牙的感觉。
张卫军也不说其他的，而是说：“那你给你爸磕上十几个头，车子不就来了嘛？”
这就不是伤害不伤害，侮辱不侮辱的问题了。
摆明不信任人。
“张哥，你这是不信我说我爸有那个实力对吧，我跟你说，我在外面从来都不炫耀我爸的——”
段小明年轻，年轻免不了气盛，气盛免不了有时候说话不深思熟虑。
不深思熟虑，自然就显得幼稚。
张卫军笑着说：“就凭你住那边别墅，我肯定相信你爸的实力，我不是不信你没有那个实力，扯远了，你既然不开车，就陪我喝几杯，这哪有客户要买房，业务员连个酒都不陪着喝的呢？”
段小明忙开口：“行，我陪你喝，不过我得说明白啊，这酒不是因为你说要买房子我才陪你喝的啊。”
张卫军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在长辈面前要先装一下不喝，再欲拒还迎的喝上几口才算逻辑正常嘛！张口就答应，又不是拍武侠片，突显豪气，万一你觉得我随便呢，哈哈哈。”
段小明古灵精怪的回答着，张卫军被他逗笑了。
“确实，我们中国长辈喝酒时就喜欢晚辈这种含蓄。”
服务员大姐也没有问张卫军要什么牌子的啤酒，很快上了六支。
小湘菜馆就是如此，有什么喝什么，谈不上太优质的服务，但是菜的口味一定是地道的。
随着啤酒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玻璃杯子。
酒和杯子都端上桌，大姐拿着酒起子就问：“全开了？”
张卫军点头：“先开两支吧。”
服务员大姐给两人倒上第一杯酒后，段小明主动举起杯子要敬酒，张卫军轻轻摆手，说：“先不喝，等我先跟你讲讲故事吧。”
段小明只得放下酒杯，说：“那张哥你说。”
张卫军的神色变得很肃穆，停顿了有那么几秒，然后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
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左右看看了两边，才压低声音开口：“我有个朋友，前些年去福建做石匠，后来又去了浙江进五金厂，结果去年得了尘肺病，疫情开始之前，政府勒令他上班的公司按照规定赔偿他，据说赔偿有三十多万吧。”
段小明未打断他。
“所谓祸不单行，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让人烦的电视剧一样，怎么惨是怎么演呀，今年春节前后疫情爆发，这个赔偿一直没有到位。”
说到这里，张卫军端起酒杯。
段小明忙也端起酒杯，跟张哥碰了下杯，而且特意的遵循酒桌文化，把自己杯沿放得比张哥杯沿低上许多。
碰完杯后，段小明仰脖一口干掉。
等他放下酒杯，才发现张卫军还是没有喝。
“张哥，我这都干了，你还——”
张卫军右手在自己的酒杯上敲了敲：“等我故事讲完，你说我该喝多少杯，我就喝多少杯。”
段小明总不能跳起来，像灌自己耍赖不肯喝酒的大学同学们那样灌张卫军，他抿着嘴唇，堆出笑容，开口说：“行，等下看张哥表扬一口气吹十瓶，对了张哥，你朋友那个钱政府都出面了，这钱应该很快就会赔给你朋友的。”
张卫军轻声继续说：“公司倒是个有担当的公司，老板春节就把钱按照政府定的赔偿数字给赔付了，不过，惨事一桩接一桩，我这个朋友有个老婆，疫情检测的时候，检查出——”
段小明嘴巴张成O型，打断了张卫军的话：“不会是被感染了吧？”
张卫军摇摇头，又举起酒杯，说：“你随意，我故事讲完再喝。”
段小明心想，你是客户你说了算，我怀疑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啊！
可把我灌醉又有什么目的呢？
等段小明再次干掉一杯之后，张卫军开口：“要是被感染了，还是好事哦，我这个朋友他老婆被查出乳腺癌，你说是不是很惨。”
段小明听不得这些悲伤的故事，其实他内心更喜欢完美结局的故事，他开口：“确实惨，后来呢？”
“乳腺癌晚期里的早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其他器官了，医生说，情况好的话，可以再活9个月，我这个朋友跟他老婆一商量啊，现在身上有三十多万，治这个病呢，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跟那个九牛一毛意思差不多的，就是远远不够的意思。”
段小明思索一下，回答：“僧多粥少？无济于事？还是杯水车薪？”
“对！就是杯水车薪，所以他们两口子一商量，干脆不治了，拿着钱干点更有意义的事。”
说完他看着段小明，段小明主动举起杯，跟他碰了一下，然后说：“张哥你继续讲，等下你一起喝，我很好奇，有什么事情比活下来意义还要大。”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口干了。
张卫军也不急，等段小明喝完才放下举在空中的酒杯。
“既然都活不下去了，就把钱花到该花的地方去，所以我这朋友跟他老婆决定，把患尘肺病得到的赔偿款三十多万存十万，剩下二十多万用来买套房。”
段小明没有说话，这次他没有举起酒杯，他看着张卫军，等着他继续说。
张卫军笑了一下：“你说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很搞笑？”
段小明摇摇头，没有说出话来，他觉得这样又不好，于是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
他没有举起酒杯，而是杯子不离桌面，慢慢平移酒杯过去跟张卫军碰了一下杯，接着举起杯干了。
“你说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很搞笑？”
张卫军又问一次。
“不，我觉得你朋友肯定有他的苦衷，小段我年纪轻，经历的事情少，张哥你比我有经验，你劝劝你朋友呗？”
“我劝了啊，可他们两口子之间啊，最主要的是他老婆做主，所以这事，在发现病情后的第二个月就被确定了，那就买房，因为他们家没房，希望在死之前能有套房子住住，也算了了心愿。”
段小明有点不能理解：“这都特么没命了，买房子干什么？买了住了没命有什么用？有病得早点治，越耽误，越难治。”
张卫军呵呵一笑：“不是给自己住的，我这朋友的老婆固执的很，这房子是买给——唉，他们正在读大二的女儿的。”
段小明呆住了，这个故事最开始讲的时候，他只是当故事，现在听来，这是张卫军讲他自己。
会不会又不是讲他自己，真的有一个朋友是这样的，而他家里确实有个一样也在读大二的女儿呢？
人啊，有时候很奇怪，不希望别人过得凄惨，但是如果给选择的话，他又希望自己认识的人过上好日子，这些不幸都是不认识的人家里发生的。
何其怪哉！
段小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无对错，他看着张卫军问：“然后呢？”
张卫军把玩手上的酒杯，杯里的酒摇摇晃晃。
“尘肺病不能喝酒，你说他要不要喝酒呢？”
段小明忙把他手中杯子夺了过来。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让我喝醉——对了，你女儿，你朋友女儿知道这个事不？”
张卫军也不阻拦段小明抢自己杯子，回答：“你觉得呢？”
段小明没有说话，这摆明是不知道了。
他把两杯酒都喝了，然后又倒上：“今天口渴，多喝点解渴，嘿嘿。”
张卫军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
最终是张卫军先开了口：“不好意思啊，小段，我朋友这个故事太不喜剧了。”
段小明先是平静，然后笑了笑：“人生嘛，不可能时刻都是喜剧的，这个我懂。”
张卫军：“你不懂，你还年轻。”
段小明面前摆着两个空杯子，两瓶酒已经被他喝光了，另外四支还没有开。
他肚子有点涨，刚才几杯喝得太急。
“我懂，张哥，我妈妈也是因为重病去世的，那时候我还很小——”
张卫军打断了他的话：““小段，古惑仔这部电影你看过没？”
他不想因为自己把段小明也惹得伤怀起来。
段小明不知道张哥为什么开口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听过这个，但是没看过，张哥你这个问题就像我问你看过龙猫没一样，我们有代沟啊！”
张卫军看着段小明，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心态很阳光坚定，开口说：“我们这一代啊，是看古惑仔的故事长大的，年轻的时候，都幻想自己成为陈浩南，到了中年，才明白，做人其实应该做乌鸦。”
段小明虽然没有看过古惑仔电影，但是清楚古惑仔故事里的乌鸦是谁。
他开口：“哎呀，那你不会吃着吃着就掀桌子吧，冷静呀，乌鸦哥！”
张卫军被段小明夸张的语气逗笑了，眼角有泪，那是笑出来的：“那得看房子你给多少优惠了，优惠给够了，就不掀！”
段小明：“切，买不买小强你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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